陕西极水景观工程有限公司邹大立

　　做了这么多西安音乐喷泉工程，我发现儿童是喷泉最忠实的观众，在调试阶段，他们就早早守在了喷泉边，为每一根水柱而欢呼雀跃，这常令我有一种成就感，既而又有了些担忧，当孩子们长大后，他们还会喜欢我的作品么。几十年后，必然会有更加先进喷泉技术，到那时，他们还会喜欢我的喷泉么？倘若仅仅因为这些，我倒觉得心安了，喷泉本就不追求更高、更快、更强，他像花样滑冰和水中芭蕾，喷泉是一门水的艺术，追求的是艺术之美。一切金属都会锈蚀，一切技术都会过时，而艺术作品的美是永恒的。

　　做过西安音乐喷泉的人都切身感受到水是有灵性的，水柱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如生命的历程。有人说，‘在语言终止的地方，就是音乐的开始’，我想说，‘在音乐终止的地方，水花仍在天光云影下自在飞舞’。在水面前，我们永远缺乏的是想象力。这从池底冲出的欢乐精灵，早已厌倦了幽暗和寂静，在空中化作千姿百态，如婴儿笑脸般灿烂，如智者般从容，如舞者般优雅，像青藏高原的天空一般清澈，坠入池底又重新冲出水面，如生命般生生不息，其每一个姿态又都是他自己，这欢乐的精灵与一切忧郁、痴迷、怨恨全无关系。看着水花在空中飞舞，我觉得自己心中压抑着的激情和灵魂也得到了片刻的解脱。我对水花始终怀着一颗敬畏之心，他们是最伟大的舞者，不可塑造，永不重复，我只是因为职业的原因，把他们编排在一起舞蹈。水，这大自然的造物，远胜过画家的丹青，音乐家的钢琴。我为选择了这样的职业而感到庆幸。

　　最近我参观了一个国外水景公司的水秀作品。整个水秀表演清新，活泼，充满童趣，成年观众在欣赏水秀表演时露也出了久违的天真笑容，仿佛被带回到了遥远的童年。外国同行竟比我们更懂得中国儿童的梦境，这实在令人惭愧。中国人可以造飞船登月，做出各种喷泉机构，以及控制手段，这些技术层面的东西自然也难不倒我们，我们中国喷泉人自主研发的喷泉设备，喷泉工程已经打入国外市场，并受到了好评。如果一时没有某种特殊的技术，拿来主义即可。可这些都不是喷泉的精髓，喷泉的精髓是文化。不可否认，世界上最优秀的喷泉作品都是出自西方设计师，我们和国外同行还有着不小的差距，而这差距就恰恰就在文化上，而非技术层面。经济可以高速发展，而文化则不可能。文化是一种素养，他需要长久的培养和美好环境的熏陶。喷泉艺术的发展也是如此，作为一项真正进入中国时间并不长的景观艺术，就像一只羽翼未丰的白天鹅，喷泉艺术的发展不仅需要我们喷泉人的努力，也需要一个懂得欣赏和呵护他的环境。

　　随着城市化建设的高速发展，大型喷泉不断涌现，我关注了一些这方面的报道，在介绍喷泉方面主要使用了这样一些词汇，‘规模宏大’、‘气势磅礴’、‘采用了大量高科技手段’、‘亚洲乃至世界最高的’、‘充满时代的气息’等等，只在报道的角落处，很不自然谈两句‘艺术’，然后就草草的收笔。对喷泉艺术审美的缺乏导致了媒体对喷泉艺术的误读，接着又造成了对观众们的误导。观赏喷泉艺术表演在多数观众眼里成了看热闹，于是哪家喷泉够气派，灯光够刺眼，激光够花哨，就为他们叫好。通常在一个喷泉设计方案研讨会上，建设方提出的要求通常都是这样的：首先要能充分表现出当地的历史文化，也要富有时代气息，表现出人们在新时代积极进取的精神面貌，要有气势，催人振奋，又能给游人以祥和安逸之感。要做到雅俗共赏，老少皆宜，满足不同年龄、文化层次观赏者的审美。设计主题鲜明，勇于创新，不落俗套。要能表现出若干条深层的寓意，并能满足观众休闲娱乐的功能。在音乐喷泉配曲上，喷泉可以与西方古典音乐、中国民乐、地方音乐、主旋律歌曲、民歌、流行音乐等完美融合。建设方通常还会提供一些世界上著名喷泉视频供喷泉人参考。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著名喷泉作品没有一个是符合甲方提出的这些标准的。这好比要一张面孔要同时具有儿童般活泼，少女般纯真，少年的朝气，成年人的沉稳，老年人的智慧。这张面孔只有大自然才有，遗憾的是连他也不可能随音乐节奏而变化。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悲的是建设方自己也知道。建设方也有自己的难处，众口难调，他们担心来自各方面的批评，各有各的难处。太多的责任导致了太不负责任，水花在这重重束缚下，也如崩断的琴弦，再也唱不出欢乐的歌；水那活泼可爱的自然天性被这重重绳索扼杀了；喷泉这高雅的景观艺术，竟沦为了街头点歌卖唱的歌手。从媒体误读和误导，到观众对喷泉艺术的缺乏审美能力，再到甲方给我们提出的这些包罗万象，却不知所谓的设计要求。这一切都表明了，外部环境喷泉文化的缺失。加之中国喷泉业还处于发展的初期，羽翼尚未丰满，技术实力已经具备，艺术沉淀和积累略显不足。许多喷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无所适从，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都受到了严重的束缚。这一切造成了看似红火的喷泉市场其实危及四伏。

　　以上种种构成了一种恶性循环，由于外部环境喷泉文化的缺失，大家普遍对喷泉艺术缺乏鉴赏力，因此提不出正确的设计需求，事实上多数甲方并不知道什么样的喷泉适合自己。而在喷泉设计中，甲方又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作为专业人士的喷泉人却严重缺乏话语权。甲方很大程度要顾忌到领导和观众的需求，这个需求用通俗点的话来讲就是，领导要面子，观众要热闹。先不要管什么艺术不艺术的，先满足这些主要群体再说，通常项目的工期又都赶的很急，哪有那么多时间来仔细推敲艺术呢。于是乎前文所说的那些‘规模宏大’、‘气势磅礴’、‘某区域最高的喷泉’、‘运用了多种高科技手段’、‘充满时代气息’的‘视听盛宴’也就应运而生了。喷泉艺术沦为了面子工程，中国人在做面子上本就有着过人的天赋。对于喷泉人来说，如何使用把喷泉做的更‘炫’，给人以新奇和刺激，满足人的视听感官，相比于表现艺术之美而言，那是一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多数喷泉公司都足以胜任这样的任务。反正喷泉人也没什么话语权，设计费又低。少数喷泉企业开始轻设计，重工程；在设计方面重视觉刺激，不再以追求喷泉的艺术之美为天职。于是乎出现了这样一种状态，领导有了面子，观众看了热闹，甲方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任务，喷泉公司在工程中挣到了钱。皆大欢喜。喷泉艺术这只美丽的白天鹅却沦为了丑小鸭，在墙角无人理睬。难倒真的会一直这么下去么？

　　这种现象令我无语，可爱美之心又让我不得不说些什么。喷泉是一门水的艺术，他追求的是艺术之美。不是大型团体操表演，更不是高新技术的竞技场。难道非要成千上万喷头才能表现出恢弘的气势？为何一曲琵琶《十面埋伏》就能现出千军万马，一架钢琴就可以奏出《命运》这样恢弘而复杂的主题。喷泉的主要表现手法是艺术象征而非机械模仿。何为美，美到极致就是恰好，难以再增减一分。两百米的水柱比一百米的水柱更能表现生命的激情？激光就比灯光更富有时代气息？这些技术都只是喷泉艺术的表现手段，怎么就喧宾夺主了呢？激光就算刺得人睁不开眼，观众还会觉得不够炫；高喷哪怕喷到一千米，他们还会渴望水柱飞的更高。这是一个问题，一个永恒的哲学问题，人类满足欲望的能力永远追不上欲望的脚步，新奇刺激最终只能让人麻木。这一切本就是人类的误区。科学技术发展日新月异，一切技术都会过时，用不了多久更‘炫’的喷泉又会产生，那些缺乏艺术气息、技术上又过时的喷泉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成了令人厌恶的建筑垃圾，这将最终损害喷泉行业的声誉，损害喷泉人共同的利益。文明总是不断进步的，人们总有一天会被‘视听盛宴’刺激的麻木，浮华本就是一张贫乏而苍白，令人生厌面孔。那时人们就会开始反思，继而从误区中走出来，那时他们将更渴望富有艺术气息的喷泉，因为艺术赋予作品以美和生命，令其有永恒的魅力，这也是喷泉艺术魅力之所在。喷泉需要使用机械、给排水、灯光等技术，就机械、灯光、给排水等单项技术而言，这些行业的专业技术人士都强于我们；就音乐、舞蹈艺术而言，他们的文化积累也远比我们厚重。我们的优势就是水，这大自然的造物，远胜过画家的丹青，音乐家的钢琴。那些一味迎合市场的喷泉人会在这个过程中迷失自我，失去了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也失去了市场的竞争能力。而那些坚定追求喷泉艺术之美的人，将赢得喷泉艺术必然到来的春天。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人们对美的渴望和对艺术的追求如滔滔江水，不可遏抑。人类文明的进步本就是在曲折中前行。一切美好的事物在刚进入中国的时候都会遭到误解，喷泉艺术自然也不可能免俗，我们只是暂时处在一个比较尴尬的过程中罢了。

　　行至水尽处，坐看云起时。把一切都放下，脱掉鞋子，脚伸入小溪中，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看天空。天上的飞鸟，空中的流云，耳边掠过的风，风中摇曳的柳枝，水中嬉戏的小鱼。这一切多么美，因为他是大自然的作品。请问这一切表现了怎样的时代气息和进取精神，表达了什么样的精神面貌，又象征了什么？有哪些深层次的寓意？规模气势如何？他适合匹配什么样的音乐节奏？水是大自然的造物，我们所以爱他不正是因为他自然么，快把那些阻碍我们灵魂和水亲近的迂腐刻板的陈辞滥调抛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吧。建设方的良苦用心得不到认同，设计者无法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观众也不满意，既然我们大家都不满意，为什不尝试一些改变呢？

　　喷泉艺术源于西方，中国的喷泉行业也正处于刚起步阶段。作为一门高雅艺术，我们在喷泉艺术理论上的沉淀还不够，这也是许多人没有把喷泉看做艺术的原因。根深才能叶茂，任何一门艺术的发展都需要理论体系的支撑。喷泉艺术源于西方，我们中国人有自己不同的审美，我们需要建立起自己的喷泉艺术理论。这需要不断的从音乐、舞蹈、绘画、哲学、文学等领域中汲取营养，和这些领域的艺术家多交流学习，我们还要从大自然中获得灵感，那本就是我们这门艺术的精神源泉。建立中国人自己的喷泉艺术理论，这是我们这一代喷泉人光荣而伟大的历史使命，他需要所有热爱水景艺术的人的共同努力。

　　令人欣喜的是，越来越多的甲方开始从误区中渐渐走了出来，他们开始在文化艺术层面上来品评和思考喷泉，开始追求喷泉的诗意和童趣，开始追求艺术之美，不再设置‘重重绳索’，在喷泉设计上开始给我们更多的空间和话语权。许多喷泉同行从这误区中走了出来，他们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设计上，在设计方面更注重其文化和艺术内涵，也更有新意。

　　这一切都令所有热爱喷泉艺术的人感到欣喜。或许我们还没有那么深的艺术感悟和高超的艺术表现力，但我们至少能做一件事情，以虔诚之心，去唤起人们对美的想往，这是喷泉艺术工作者的天职，艺术之神总是青睐那些诚实、勇敢的追随者，给他们以指引和启迪。我仿佛听到了春天的脚步，一个喷泉的新时代正在来临。

　　这个时代常令我想起狄更斯的一首诗：“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这是伟大时代来临的前夜，勇敢的去迎接他的到来吧，用我们的真诚和汗水使他成为我们的时代。水花冲向天空的瞬间不曾有过片刻的犹豫和恐惧，我们这一代的喷泉人也绝非胆小的平庸之辈。

　　我有一个梦想，美丽的喷泉如鲜花般绽放，点缀着我们的生活，滋润着我们的心灵。我有一个梦想，我们成为中国喷泉艺术理论的奠基人；我有一个梦想，我们不仅仅能将自己研发的高技术喷泉产品销往海外，我们还要在西方，在喷泉的故乡，能看到洋溢着中国喷泉设计师激情和才华的杰作，我们的民族音乐，随水花而欢腾、激荡。这一天不会太远，这重任就在所有喷泉人的肩上。